宋韬在宫外等了不久,很快得到召见。
  他跟着宫人垂头前行。
  但越走他越觉得不对劲儿。
  大梁皇宫在很早以前,他也进来过,这分明是去前庭的路啊?
  如果他记性不错的话,这是往御书房去的方向?
  难道她在御书房召见自己么?
  当着皇帝的面?
  宋韬心里感觉怪怪的……他甚至反思,自己如今求见她,是不是不妥?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?
  他脚步猛地一顿。
  公公又朝前走了好一段,才发现他没跟上。
  “宋公子?”公公回头看他。
  宋韬皱起眉头。
  既然皇后已经宣他觐见……现在他再退走,一来是不敬,二来也显得他“做贼心虚”。
  本来没什么,却也会因为心虚而引人口舌。
  宋韬深吸一口气,阔步跟着太监继续前行。
  等他到了御书房,上前觐见行礼。
  顶上的人一直不说“平身”。
  他便一直垂头躬身。
  宋韬余光瞟见……根本没有皇后娘娘!
  他分明只看见萧昱辰在上头坐。
  宋韬弯得腰都酸了。
  萧昱辰才搁笔道,“平身。”
  宋韬直起身子,目光有些冷,“不知皇上召见宋某,有何指示?”
  萧昱辰挥挥手,叫宫人退去。
  “你求见皇后?”萧昱辰似笑非笑。
  宋韬以前跟他打过几次交道,但那会儿的他还不是皇帝,他更不会笑眯眯地问。
  他只怕上来就是一顿拳头,远不如今日这般城府深沉。
  如今,他看着皇帝,却完全看不出皇帝的喜怒。
  皇帝生气与否?是否会迁怒皇后?
  宋韬这会儿才意识到……自己鲁莽了。
  与韩献相处的自然平和,让他没了在旁人面前的那种警惕之心。
  人一放松,就会大意。
  他忘了萧昱辰的小气和爱吃醋……当然,这是男人在自己喜欢之人面前的共性。
  他只想见到温锦,只想听她点拨,却忘记了此举也会给她带来影响和伤害……
  宋韬左思右想,如何才能不牵累温锦地应付了萧昱辰。
  思来想去……他发现,唯有实话实说,自曝其短。
  他深吸一口气,闭了闭眼睛。
  如果说,他那些不堪的过往,难以启齿的伤痛最怕被谁知道的话……
  也许排在第一位的,就是眼前这个男人——萧昱辰。
  可现在,他却要亲口告诉他。
  这比那些过往本身,更叫他觉得难堪。
  宋韬攥着拳头,呼吸发紧,话未出口,他却已经浑身肌肉紧绷。
  萧昱辰是习武之人,且内功深厚。
  他瞬间就发觉了宋韬的防备之态。
  他挑了挑眉,他都还没“进攻”呢,甚至都没运气。
  这宋韬干什么那么紧张?
  “回禀皇上,宋某心中有难解之题,但愿求皇后娘娘指点迷津。”
  宋韬话还没说完,萧昱辰立刻气势大变。
  这还得了?
  这宋韬把皇后娘娘当什么人了?
  他心里有难题?
  难不成,皇后娘娘还是他的“知心人”、“解语花”?!
  岂有此理!简直放肆!
  萧昱辰正要拍案而起。
  “宋钦诋毁皇后娘娘,造谣生事,娘娘非但没有受其困扰,反而借此完全覆灭了宋钦的险恶用心,而宋某……”
  宋韬苍白地笑笑,“却在宋钦的攻心之策上输的一败涂地,遂来向娘娘求教。或能得娘娘指点,扭转败局。”
  萧昱辰看到宋韬脸上的苦笑。
  他也看到宋韬浑身肌肉紧绷,实则是用蓄势待发的外表,掩盖敏感脆弱的心。
  最懂男人的,当属男人。
  萧昱辰不但看出宋韬此时毫无攻击力。
  他甚至看出,宋韬是把他曾经的骄傲和自负都放下了,只求解脱。
  宋韬在萧昱辰心中的位置比较奇怪……说他是敌人,也不全是。
  说他是朋友,又绝不可能。
  毕竟是昔日,在他和温锦的关系,还如履薄冰时……宋韬是替他救过温锦的人。
  看出宋韬内中有隐情,萧昱辰比平日更多了一份耐性。
  “说说看,朕虽不会医术,但自夸一句‘骁勇善战’绝不惭愧,朕的战术,不输任何人。”萧昱辰道。
  宋韬看了他一眼,笑笑垂下头去。
  这份笑容里有多少勉强,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  “宋钦趁我不备,将蛊毒下入我体内,以蛊虫操控我……借此,夺去我手中家业。
  “我祖父、父亲传承下来,又经我手扩大的家业,如今皆沦为他胡作非为的基石。
  “我当为祖父母,我爹,甚至我自己报仇,夺回家业……可……”
  宋韬实在觉得难以启齿,欲言又止。
  萧昱辰听得着急。
  “是啊,男子汉大丈夫,被人如此欺负到头上,你不迎头反击,你在干什么?”萧昱辰拍案道。
  宋韬心中窘迫,难掩羞恼。
  “皇上以为我不想吗?”
  “所以,你是斗不过他吗?”萧昱辰道。
  宋韬更是羞恼,“皇上是天之骄子,生来便是顶级的贵胄,您哪里能懂,有些事情,不是努力就行!”
  萧昱辰挑了挑眉,“哦?比如说?”
  宋韬哼笑,“皇上的母妃,出身沈家,簪缨世家,出身极高。在众皇子当中,您外戚的地位,也就决定了您在先皇眼中的位置吧?
  “皇上可见过母妃身份低微的皇子,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?”
  宋韬如此急声厉色的顶撞。
  萧昱辰不怒反笑。
  他知道,人只有被触及痛处,或是脆弱的地方时,才会竖起尖刺,又是防御,又是反击。
  宋韬明显就是这种情况。
  “哦,看来你对出身问题很是敏感啊?”萧昱辰笑了笑,“朕承认,母族的强大,让朕在建功立业方面,少走了很多弯路。
  “但朕今日功勋,朕在朝中的把控大权,朕在军中的威望,是朕一仗一仗打出来的!
  “你在军中呆过吗?军中大多出身穷苦,最是仇富。
  “别看朕是皇子,还是得宠的皇子。但朕刚到军中的时候,被陷害,被穿小鞋,被排挤……那可太多了。
  “朕去怨恨自己的出身吗?朕离开军中,回到富贵安乐窝吗?
  “自己想要什么,老天给了那是幸运。老天不给,便要自己去争取!
  “明白自己要什么,才是最重要的!”
  宋韬被萧昱辰浑厚低沉的嗓音,以及那笃定沉淀了岁月锋芒的目光,震得心头一颤。
  他还真没想过……堂堂皇子,一路顺风顺水的萧昱辰,能说出这番话。
  萧昱辰的身影,在他视线之中,恍惚变得更加高大伟岸起来。